1986年9月2日,邓小平在北京中南海,与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《60分钟》节目主持人迈克·华莱士,进行了首次电视专访。
这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以电视访谈的形式,直面全世界观众。
而对手也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新闻主持人。
在这次电视访谈中,迈克·华莱士层层设伏,邓小平则见招拆招,沉着应对,双方你来我往斗得好不精彩。
在访问的最后,黔驴技穷的华莱士为了打乱邓小平的阵脚,直言不讳地发出了灵魂拷问。
华莱士问邓小平:如果毛主席活着,他会如何看待今天改革开放后的中国?
面对这种暗藏机锋的提问,邓小平又该如何应对呢?
一波三折的采访
自新中国成立之后,西方国家就一直对我们进行封锁与抹黑。
当时的中国在西方世界眼里,一直都是神秘且好斗的存在。
改革开放以后,我们迫切需要得到西方的资金、技术和市场,来进行四个现代化建设。
因此,邓小平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,通过各种方式改善西方世界对中国的刻板印象。
早在1982年,邓小平就已经跟著名的自由媒体人,意大利记者法拉奇进行过访谈。
但也正是因为那次访谈,让中国的有关部门意识到,西方记者与国内的不同。
越是敏感的问题,他们就越感兴趣。
在法拉奇访问完邓小平的一年之后,迈克华莱士就向中国的有关部门提交申请,希望当面采访邓小平。
但由于法拉奇的前车之鉴,华莱士连续提交3年,都被中国的有关部门给拒之门外。
但越是这样,就越是激发华莱士的好胜心。
华莱士是当时美国新闻界最知名的人物之一。
他所主持的《60分钟》访谈节目,与其他媒体模棱两可的的风格大相径庭,讲究的就是一个刨根问底,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。
因为政治家最擅长的,就是玩弄文字游戏,往往会给观众留下一种听君一席话,如今一席话的感觉。
而迈克华莱士偏偏要不留情面,穷追猛打,刨根问底,把他们的底裤扒得干干净净,绝不给访谈对象任何玩弄文字游戏的空间。
如果对方胆敢跟他打哈哈,他就会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了,揉碎了来说,保证让你无所遁形。
华莱士的这种访谈风格,让很多政治人物对他闻风丧胆,偏偏观众又买他的账,政治家们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硬着头皮与华莱士对垒。
2006年,这位老爷子在收官之作中,还能以86岁的高龄,逼得50岁的伊朗前总统内贾德左支右绌,丢盔卸甲。
他去世后,更是被美国媒体界认为是一个时代的结束。
这么难缠的人物,中国方面自然不敢轻易把他推送到邓小平面前。
1986年4月,就在第三次申请被拒绝后,中国政府官员却突然找到了了心灰意冷的华莱士,表示邓老爷子愿意接受他的访谈了。
华莱士在惊愕之余,不禁大喜过望。
为了能在与邓小平的访谈中掌握主动权,华莱士足足准备了5个月。
期间,他多次翻阅了邓小平的女儿邓榕出版的回忆录,还花费大价钱搜罗了许多报刊、录像带和政府讲话文件,争取不遗漏一丝与邓小平有关的消息。
中苏问题访谈
9月2日,踌躇满志的华莱士,在中南海见到了82岁高龄的邓小平。
两人稍微做了一番寒暄之后,就直接进入了采访环节。
在这次访谈中,华莱是为邓小平设置了三个话题:分别是中苏问题、中美问题、中国内政问题。
话题的切入点,是戈尔巴乔夫在不久前发表的海参崴谈话。
背景是7月28日,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谈到中苏关系时表示:自己愿意跟中国在任何时间、任何地点就任何话题进行会谈。
华莱士第一个问题就是问邓小平,您对这个戈尔巴乔夫的谈话,有没有什么看法?
邓小平的回答是: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的谈话带了点新的东西,所以我们对他的新的带了积极性的东西,表示了谨慎的欢迎。
之所以要用谨慎二字,是因为戈尔巴乔夫在发表谈话后不久,苏联外交部也发表了一通跟戈尔巴乔夫的主张完全相反的谈话。
这一现象表明,戈尔巴乔夫并未实现对苏联的大权独揽。
一个无法拍板说了算的人,无论他有什么主张,都不能抱以太大的期待。
邓小平这个回答入木三分,华莱士没有从中占到什么便宜。
当然了,这只是华莱士抛出来的一个诱饵而已。
此人最擅长的,就是先抛出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,来卸下你的防备,然后冷不丁地扔出自己的杀招,让你在猝不及防之下,露出破绽,最后他就会趁机撕开口子穷追猛打。
接着,华莱士又问邓小平:是否愿意跟戈尔巴乔夫举行会谈?
邓小平的回答,依然中规中矩。
他表示愿意跟戈尔巴乔夫会谈,但前提是先要解决中苏关系的三个障碍。
这三个障碍分别是中苏边境的驻军,阿富汗的苏军,以及越南在柬埔寨的驻军。
得到邓小平的答复之后,华莱士继续循循善诱,将话题转移到三大障碍中最重要的柬埔寨问题上面。
他问邓小平,今天越南领导人已经发表讲话,表示愿意跟中国进行和谈,不知道中国方面持有什么态度?
邓小平表示:越南的这种呼吁已经发表了100次了,除非他们从柬埔寨撤军,否则我们就没有和谈的必要。
华莱士又问:所以球在戈尔巴乔夫一边?
前面说过,中苏关系的三大障碍之首就是柬埔寨问题。
华莱士之所以会多此一问,其实就是想借中国的口,给苏联泼一桶脏水。
因为之前邓小平并没有明确说,苏联支持越南入侵柬埔寨。
到底还是给苏联人留下了几分体面的,可华莱士偏偏就要把这层遮羞布给扯下来。
我们现在知道,苏联是支持越南入侵柬埔寨的幕后真凶,那是基于30年后的上帝视角。
当时世界上的普通老百姓,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的。
对于华莱士这个旨在剥掉苏联底裤的提问,邓小平只能给予肯定的答复。
他表示:“如果没有苏联的帮助,越南连一天的仗都打不了。”
经过这一系列的铺垫之后,华莱士最终还是亮出了自己的底牌:看来中国同资本主义的美国的关系,比同苏联共产党人的关系更好一些,这是为什么呢?
这句话问的就有些包藏祸心了,无论邓小平怎么回答,最后中苏关系都要跟意识形态扯上关系。
进而必然会得出,中国更加亲近资本主义这一结论。
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更加亲近资本主义,那岂不是说明资本主义制度比社会主义制度,更有优越性吗?
在那个冷战大背景之下,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。
但邓小平保持了他一贯的沉着冷静,并没有被华莱士的问话打乱了阵脚。
他说:中国观察国家关系问题,不看社会制度,中美关系是看中国和美国的关系的具体情况来决定
至于这个具体情况是什么,邓小平并没有明说。
但我们都知道,肯定是基于国家利益的!
到此为止,第一个回合的交锋结束。
华莱士除了借中国的口,泼了苏联一桶脏水之外,并没有从邓小平这里占到什么便宜。
略占上风的中美问题
接下来第二个回合,是关于中美关系的讨论。
华莱士依旧老一套 ,先给你抛一个一个轻松的话题。
华莱士表示,里根总统跟他的夫人都对自己的节目非常感兴趣,不知道邓小平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呢?
邓小平先是表达了对里根夫妇的祝福。
然后,希望在里根总统的任内,中美关系能有进一步的发展。
下一个,华莱士就开始不怀好意了。
他问邓小平:中美关系是否存在大的分歧呢?
这个问题是不好回答的。
因为当时中美关系正处于10年蜜月期,如果说当着全世界面前说有,那就会影响两国的关系。
如果邓小平硬说没有,那华莱士就会甩出他的杀手锏:台湾问题。
既然你说没有大的分歧,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美台现在的状态,是中国所认可的呢?
邓小平被逼的没有办法,只能说在台湾问题上,中美确实存在较大的分歧。
华莱士又进一步逼问:美国在处理台湾问题上,是否未能履行它应该承担的义务呢?
如果邓小平回答是,那就相当于承认美台关系可以更进一步。
如果邓小平回答不是,那就意味着他承认美国对台湾存在所谓的义务。
这种回答,无论如何对中国都是不利的。
因此,邓小平只能打了个哈哈:所以我认为美国在这方面应该采取更明智的态度。
但华莱士岂是易与之辈,岂能让你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?
他打破砂锅问到底,一定要邓小平说清楚,究竟是什么明智的态度。
邓小平被逼到了墙角,只能亮出自己的态度:美国政府在卡特总统任期内通过的《与台湾关系法》成了中美关系一个很大的障碍。我相信美国,特别是里根总统是能在这个问题上有所作为的。
卡特总统
华莱士继续逼问,具体究竟是什么作为?
邓小平只好进一步明确,所谓的作为就是通商、通航、通邮。
他认为,美国政府是有能力鼓励台湾这么做的。
占据上风的华莱士,进一步发出灵魂拷问:台湾为什么要跟中国进行统一呢?
华莱士的言下之意是,台湾在经济上比中国大陆富裕,在军事上又有美国提供保护,生存和发展都得到了保障,跟中国大陆进行统一,它又能得到什么呢?
邓小平先是强调了民族感情,表示两岸统一是人心所向,不与大陆统一,台湾的国际地位没有保障。
然后,他又表示,统一后可以实行一国两制,不会破坏台湾的现状。
最后,他自信十足地告诉华莱士出,虽然目前中国大陆的经济发展是比不上台湾,但他相信大陆的潜力是比台湾要高的。
总有一天,大陆是会追上台湾的。
到此为止,第二个回合结束,邓小平在初期落了下风,在最后关头稳住了阵脚。
敏感的话题
顺着两岸的经济话题,华莱士又提到了中国近些年的发展。
他反映,很多外国商人表示,中国存在着贪污腐败、官僚主义、地价昂贵、税种繁多等问题。
对此,邓小平坦率的表示:我们目前现在是有这样的问题,但我们也有诚意在解决问题。
作为中国领导人,他会致力于摸清情况,采取措施,教育干部。
这个话题虽然不友善,但并不致命,还是华莱士一贯抛砖引玉的手法。
就在邓小平以为,他接下来的话题,是深入探讨中国经济发展的时候。
华莱士画风突变,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:现在你们提出致富光荣的口号,我们资本主义国家很多人都感到意外,这跟共产主义有什么关系呢?
很显然,华莱士并不是想要跟邓小平深入谈论改革开放,而是想要将改革开放跟意识形态绑定在一起。
邓小平的回答,还是他一贯的主张:贫穷不是社会主义,共产主义是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。
邓小平的言下之意就是,致富跟共产主义之间并不矛盾,贫穷也不能跟社会主义划等号。
杀招被轻松化解的华莱士并不气馁,他换了一个更隐晦的提法:他告诉邓小平自己在珠三角期间,看到很多农民富裕起来,有了自己的摩托车、彩电和新盖的房子。
他们的收入也会以税收的形式,上交一部分给国家,这看起来跟我们资本主义国家,也没什么区别嘛。
华莱士这个话题可谓用心险恶,话里话外就是暗指中国是资本主义国家呗!
为此,邓小平强调,我们还是以公有制为主体的,而且我们的农民日子虽然好起来,但与发达国家相比,还是有不少差距的,远远谈不上富裕!
华莱士见邓小平不接招,又继续加大力度逼他破功:你曾说,你想活到100岁?然后可以去见马克思,到时候马克思身边还坐着毛泽东,他们可能对您说什么呢?
这话就差指着邓小平的鼻子说,你跟马克斯和毛泽东不是一路人了。
邓小平回答道:当年毛主席带着我们干革命打天下的时候,就是将马克思主义跟中国的实际情况进行结合。
现在我们搞改革开放,也是将马克思主义精神跟中国的实际情况,进行有机结合。
言下之意是,两者是一脉相承的,并不矛盾,只是形式不同而已。
华莱士见他拿马克思来说事,直接跳过马克思,把毛主席单独拎了出来。
他问道:毛主席逝世已经10年,他对现在的一些社会现象怎么看?现在的领导人主张致富光荣,主张个人幸福,允许私人办企业,准备搞政治改革,人民有了言论自由,这些与毛主席主张都不一样,毛主席会怎么看?
邓小平的回答是:现在,毛泽东思想还是我们的指导思想,我们有一个关于《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》解答这些问题。
很显然,邓小平是被华莱士给难住了,只能用一些宽泛的概念去应付他。
但华莱士最擅长的就是把问题给具象化,绝不给你任何打哈哈的空间。
他像一头斗牛一样咄咄逼问:但是我还是不清楚。邓小平领导下的中国,跟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是不一样的。中国现在正在进行一场革命,或者说正在试图进行一场革命。
革命这个词,就意味着对旧体系的颠覆。
邓小平察觉到了华莱士的用心,但他并不愿意跟华莱士在革命这个词会上进行纠缠。
毕竟,如果社会主义国家也回避革命的话,那就说不过去了。
所以,邓小平告诉他,我们确实是在进行一场社会革命。
但是啊,我们这个革命本质上是一场试验,是在摸索前进。
言下之意就是,我们的革命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颠覆性的革命,而是改良性的试验。
既然是改良性实验,那就不可能对旧的体制进行颠覆的。
而且,邓公还说遇到错误我们是会改的。
到此为止,华莱士想将毛邓二人放在对立面打擂台的想法,宣告破产。